宋  晓  红 

河北省保定市曲阳县人民法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现援疆挂职任库尔勒垦区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

今年三月份，我从燕赵大地、京畿之门的保定市来到天山脚下、大漠边陲的铁门关市，开启了我的援疆征程。我深入审判一线，参与审理各类案件。从审判台上全面细致地庭审调查，到进入连队处理家长里短的调解；从严谨高效的法官会议探讨法律适用，到阅核文书时的字斟句酌……我思考最多的是如何将每一份裁判文书都打磨成彰显公平正义和司法温度的载体。下面，我就写好裁判文书的一些感悟与大家交流。

裁判文书的力量，首先在于“把事情讲清楚”

在阅核文书时，有时会觉得“隔了一层”。倒不是结论不对，而是过程有些“跳”。事实认定部分，证据罗列得很详细，但为什么采信这份证据而排除那份证据？为什么依据这些证据就能推导出那样的事实？这中间的桥梁，有时搭建得不够稳固。

想起自己刚独立办案时，审理行政诉讼案件，所写裁判文书的论述逻辑更多地建立在“合法性审查”上，对于原告最关心、最不服气的核心争议点，比如行政机关在调查取证时程序是否严谨、是否充分保障了其陈述申辩的权利以及量罚时是否综合考虑了其实际困难等，仅用“程序合法、事实清楚、量罚适当”一笔带过，未对原告的质疑进行抽丝剥茧般地分析和回应。

在我的老庭长悉心指导下，我逐渐明白文书的说理首先要把事情说清楚，让当事人看明白。具体来说，我们可以试着在几个地方多着些墨：一是证据分析的“心电图”。不要只写“上述证据真实、合法、关联，本院予以确认”。对于关键证据，特别是双方有争议的证据，要像画心电图一样，展示我们心证形成的波动过程。为什么这份证人证言更可信？是因为其陈述的细节与其他证据能相互印证，还是因为证人与当事人利害关系较小？为什么那份鉴定报告不能完全采信？是取样程序有瑕疵，还是结论的或然性太高？把这些思考过程写进去，文书会更清晰明了。二是事实认定的“路线图”。从证据到法律事实，这条路是怎么走过来的？要画出清晰的路线图。比如在侵权案件中，不能直接从“有损害结果”跳到“被告存在过错”。中间环节——被告的义务来源、其行为与义务标准的偏离程度、该行为与损害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都需要一步一步地论证扎实，才能让当事人看得明白。

法律的温度，体现在“把道理讲通透”

法律是理性的，但司法不能是冰冷的。一份好的文书，在依法裁判的基础上，还应当努力让当事人“胜败皆明”，尽可能地消解其心中的戾气与误解，力促案结事了。

在我阅核的一起财产损害纠纷案件中，被告在引水灌溉过程中，水管被异物堵塞发生漏水，将相邻土地上堆放用于喂羊的树叶浸泡，导致腐烂。原告诉请被告赔偿。在此案判决书中，清晰地展示“因果关系”的逻辑链条。被告引水灌溉→（到）未履行必要地维修、巡查水管义务导致漏水→（到）水流至原告土地浸泡树叶→（到）树叶在潮湿环境下腐烂，造成原告财产损失。把这几个环节写实，因果关系就不再是空中楼阁。对于损失的金额双方争议较大，“酌情判定”必须有“酌”的依据，“结合市场价格”太笼统。通过询问多位有收集树叶作为饲草经历的团场职工，最终确定受损饲草的价值。

裁判文书不仅是法律的宣告，更是法律与情理沟通的桥梁。为了彰显法律的温度，我们在裁判文书说理时可以做以下尝试：一是回应当事人的“核心关切”。司法裁判的正义要以“看得见的方式”实现。对于当事人反复强调、据理力争的焦点，文书就必须予以正面回应，不能仅以一句“于法无据”草草带过。否则，即便判决结果正确，也可能会引发无休止的上诉、申诉，案结事不了。因此，裁判文书的说理必须直指争议核心。对不采纳的观点，要详尽地阐明不采纳的法律逻辑和事理依据，是证据的证明力不足，还是对法律的理解存在偏差？将这个过程摊开来、讲清楚，让当事人输得明白、赢得清楚。二是善用“情理”作为“法理”的补充。法律的刚性需要情理的柔润来调和，尤其在处理婚姻家庭、遗产继承、邻里纠纷等案件时，更要善于运用“情理”作为“法理”的补充。例如，在分割遗产时，除了严格依照继承法，对尽了主要赡养义务的子女在份额上予以倾斜，还应在文书中明确褒扬“孝老爱亲”的美德；在处理邻里排水、通风、采光纠纷时，引入“远亲不如近邻”的朴素理念，发挥裁判文书“定分止争”、“教化人心”的功能。

司法的尊严，落脚于“把文本写规范”

裁判文书是法院的“门面”，其规范性最显功力。低级错误与格式混乱，会像“蚁穴”一样悄然侵蚀文书的严肃性和公正性。司法的公信力往往就溃于这些看似琐碎的“蚁穴”。

为了加强文书规范性，我在阅核裁判文书时，常常会扮演“细节强迫症”的角色。一是文字表述必须严谨规范。人称指代尽量避免连续使用“其”字，让当事人需要反复回溯才能搞清指代的是原告还是被告。直接用“原告张三”、“被告李四”，会让文意更清晰。数字、日期、计量单位要统一规范。是写阿拉伯数字还是大写的汉字，全文应统一。二是坚决杜绝低级错误。出现错别字、数字计算错误、法条引用错误，这些看似是小问题，但在当事人眼中就是大纰漏。所以在校对时，将文书打印出来后，自己大声地、慢慢地通读一遍。很多在电脑屏幕上发现不了的语病和错漏，读出来就无所遁形了。

裁判文书是法官心血凝结的作品，更是职业尊严的体现。打磨一份既公正又有温度的裁判文书，是一项辛苦甚至枯燥的工作。当我们看到当事人拿着说理透彻，论证严谨又包含温度的判决书，虽然败诉却表示信服时；当社会因为我们的努力而对法治多增添一份信心时，我们会感到所有的深夜伏案、字斟句酌都值得！